天空湛蓝如水洗过,日光照耀,没有一丝暖气,皑皑白雪却映得人睁不开眼睛。
小平街上空无一人,可雪地上的脚印凌乱,又像是来了许多人。
今日有人办喜事么?江书年四处张望,却没见小平街上有任何红色的花纸。
冷风吹过,江书年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,他抱着肩膀,快步小跑,
出了小平街,又钻进柳花巷,扛不住冷风的江书年决定先去赊一件御寒的衣裳。
江书年心想,果然是穷的时候更抗冻一些。
如今既然知道魏浒这小盒很值钱,便不愿再受这酷寒之苦了。虽然江书年在心里不住地骂自己只贪图享受,但他脚下的步子却越来越紧。
雪停了,镇上却似乎更冷了,风凉得像荒郊野岭一样。
走着走着,江书年便发现柳花巷里的雪地上都是血迹,越往前走越多。他停下脚步,前方拐弯就到李氏皮货铺子了,可看着地上的血,他有些不敢走了。
这是怎么了?
怀揣重金的江书年为了保险起见,退出了柳花巷,飞快地向着秋子坊跑去。
这一路上,被冻硬的血几乎填满了街道,随处可见的都是拖拉的雪迹。
江书年走得心惊胆战。再拐出这个路口,马上就到秋子坊市集了,也就几丈远了。江书年却又停在那,不敢向前,因为地上全是冻结实了的零碎血肉。
他犹豫许久,还是没有去秋子坊市集。
四周一片死寂,没有小贩的叫卖吆喝,也没有福天记的酱肉香味儿。
江书年有些害怕。
他疯了一样跑向三元镇中的理事堂。
这儿又叫“小衙门”,每天都会有几个武人盯班,一般镇上不涉及人命的小案子都会在这里,由几个秀才和大姓人家的长辈们来决断。
理事堂敞着大门,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,门口印着“公清勤”的牌匾也不知道被扔哪去了。
江书年这才意识到,三元镇是被人屠干净了。
他一阵一阵的后怕,若不是前两天应了徐占元.....
想清楚了事情来由,江书年反倒不怕了,镇子上空无一人,至少怀里的木盒不会被人抢走。
谁屠的三元镇呢?
还会回来么?
江书年决议先不想那么多,吃饱穿暖才是当务之急。
他没有过多停留,从理事堂中捡了一个断了半截的杀威棒防身。
跑到百利典当,放下那精美的木盒,拿了些银子,甚至还帮账房记了账,随后直接奔向了镇上的暖记貂裘。
店里空无一人,江书年进门先放了一两银子在柜台上。
一身书生气极重的丝绸青衿,一双雪雨不侵的牛皮厚底官靴,再披上一件上好的狐裘大衣,带了个貂皮包耳小帽。
江书年终于理解,为什么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少爷们,看见下雪能开心很久了。
江书年按照竹板上标记的价格,从柜台里翻了五钱银子,自行结了账。
只为杀人,不为劫财?到底是谁来了三元镇呢?
他路过徐记锻打,又花了两钱银子买了一把斩马刀,拎着刀的江书年,心里踏实了一点。
秋子坊市集,今日没有人来人往,只有宽阔的秋子街,没有喧哗吵闹的孩子,只有安静的街边商铺。
江书年抬头看了看福天记卤味酱肉的硕大牌匾,推开门走了进去。店里的桌椅板凳全都被掀翻在地,鲜血已经被冻成冰,江书年小心翼翼地走到后厨。
他用斩马刀掀开厚重的门帘,依旧空无一人。
江书年走进屋内,拿油纸包了约莫三斤酱肉、两个猪肘、一大包油炸花生,柜台处再拿上一坛好酒,放下一钱银子,如愿以偿地回了家。
功夫不大,吃饱喝足的江书年倒在他爹娘的坟前,心满意足。
再也没有什么事是必须要他去做的了。
在爹娘的坟边上,他已经给自己挖好了一个小坑,里面有一些元宝和黄草纸,还摆着一些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,一大块没吃完的酱肉,几粒花生和半坛烈酒。
这就算是他的陪葬品了。
有酒有肉,还有银子,江书年还算满意。
眼下他吃饱穿暖,还喝得微醺,正琢磨着该怎么死才能既不弄脏这身干净的衣裳,也不用受太多罪。
他拿起那柄斩马刀,对准了自己的手腕,想了想又放下了,死得慢了他怕那些仙宝主动过来救自己。
被那仙宝疗愈过后,自己的身子骨都结实了许多。
就在这时,家里的门“吱呀”一声,被人推开了。
来者一副老儒生的模样,眉眼慈祥,身材微胖,头发胡子花白,气质出尘,身形时而模糊,时而清晰,不像个活生生的人,倒像是个影子。
他没有蓄胡须,身着一袭青绿色棉布长衫,长发盘成发髻,戴了一个样式古朴的青玉发簪。
他一边进门一边笑着说:“哎呀,小友,你终于是.....”
话还未说完,那老儒生便已走进了院里。
院里情形简单,江书年满身酒气地躺在坟前,左手握着斩马刀,右手露着手腕,身旁是个挖好的小坑。
一看就便知,是这少年不想活了。
老儒生见状,立刻横眉立目,表情愤怒,“你个兔崽子!又要寻死?!”
“老子算是瞎了眼!”
“来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,娘的,老子还以为你这回出息了。”
“还不是老样子!”
“你给老子站起来!”
那老儒生的双腿都未动,便已然飘至江书年身前,他抬手便打,手劲儿奇大无比。
江书年懵圈的挨了那老儒生三拳,是一拳比一拳重,他疼得呲牙咧嘴地跳了起来。
“你...你要干什么!”
江书年上下打量那老者,发现他竟然是魂魄而已。
“鬼...鬼?!”江书年简直是惊掉了下巴,他站在原地,只觉恶寒袭来,身体不住的发抖。
听说过这世上九教中有一脉鬼修,不需要任何遮挡,便可在日下行走。虽然传说其中都是一些善良之辈,不是那吃人恶鬼。
可当真亲眼得见之时,还是怕得很。
“那一次!在沉天谷,你为了救那小娃娃,溺水而死,你行好事,老子原谅你。”
“另一次在中洲!你又非要惩恶扬善,除暴安良,自不量力的还去跟那山匪搏斗,你一个书生!你.....”
“算了!念在你是为了保护老弱,老子敬你三分!老子也不说什么!”
“你这狗日的,还有那次!在陇西!你竟还跳河殉情!”
“好,好,好,老子看你与那姑娘情真意切,也没有多说你什么!老子忍了!因为老子也爱过!”
“可这些都是百年才一遇的机会啊!一百年啊!”
“你个狗崽子,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啊!”
“多少次了!你怎么就活不下来呢!”
“遇事动动脑子啊!脑子呢?!你是傻吗?!”
“怎么就非得死呢!”
“要死是吧?好,好,好,这一回!老子就他娘的亲手打死你!”